陆建松:游走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剑桥学派“语境主义”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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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剑桥学派“语境主义”
2012年08月13日15:26 作者:陆建松
剑桥学派的“语境主义”是经典文本研究促生重要研究方法的典型例子,它初步形成于拉斯莱特对洛克《政府论》两篇的注释和长篇导论。昆廷·斯金纳随后发表了专门论述此种语境研究方法的著名论文,尖锐地批评了所谓的“学说神话”、“融贯性神话”和“预期神话”,矛头直指观念史研究,其起源则可追溯至黑格尔哲学。
作品含义取决于历史处境和时代话语
“学说神话”是指研究者把特定的研究对象置于某个主题的学说之中,并在该学说的发展脉络中审查之。语境研究否定了此种思想的纵向历史发展连续性。“融贯性神话”是指研究者在著作家的作品中寻求各文本间的连贯性,试图融贯地理解其整体,解释可能出现的不协调。语境研究亦否定了此类思想的横向文本整体关联性。两种否定均基于相同的理由:特定作者的特定作品之含义主要取决于特定的历史处境和时代话语。斯金纳自认其文本解释学的理论基础来源于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理论和奥斯汀的“以言行事”理论及科林伍德的历史思想。他认为,这些理论均印证:并不存在一般的哲学问题,理论都是对具体时代问题的具体解答,每个具体文本都是以发表言论的方式实施行动,而作者的意图是言论和行动之间的纽带。因此斯金纳强调,不仅要理解作者言论的含义,还必须理解作者在特定语境中的意图。这里的“意图”是“以言行事”中“行”之意图,不等同于“言”之文本含义。尽管我们必然要从文本开始,但是斯金纳强调:理解前者是理解后者的前提;就解释过程来说,重在理解作者言说时的行为;就解释的最终目标来说,是将文本还原到作者所处的特定时代语境之中。
剑桥学派标榜的“语境主义”与其自觉依靠的哲学基础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理论之间存在着重要的差别。后者的主要任务是在语境中理解词语,词语的意思随着语境的改变而改变。但是正如斯金纳辨明的那样,在文本解释中涉及理解文本的含义,这一中间环节处于文本语境和解释者之间。文本是解释者直接的对象,而其本身与词语不同,成为脱离语境的一般性话语的一部分。
针对这种语境研究的方法,我们认为,以言行事(文本和行动)绝非仅仅从属于封闭的具体的历史,它们与历史中前后其他的以言行事相互关联,这种关联也许并非必然,却真实存在。拒斥独断的或意识形态的学说是必要的,但是寻求研究对象和历史中其他相关对象的联系也是合理的。面对各种复杂语境作出反应,并不意味着作者没有自己的主题,正如各种复杂的具体语境可以从属于相对普遍的语境,作者多样的具体主题可以从属于相对主要的主题。因而在研究中寻求作者作品的相对融贯性是必然而合理的。事实上,剑桥学派本身的研究也不是纯粹的“语境主义”的产物,而语境主义的经典研究被指为不合语境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政府论》针对费尔默而非霍布斯
剑桥学派“语境主义”文本解释理论的贡献在于,悬置明显的成见,仔细审查作者的历史背景和话语系统,在扩展了的视野下对文本作更为可信的解读。促生“语境主义”的洛克研究也是该原则的实践典范。
在洛克研究中,学者们一度把研究的重点放在《政府论》下篇,而忽略其上篇,从而限制了研究的视野,导致某些流俗偏见。拉斯莱特通过详细的历史考证工作,廓清历史事实,其结论是:《政府论》上、下篇是作为一部完整的著作写成的,但是下篇写于上篇之前;具体而言,洛克在1679—1680年的冬天完成了下篇,又在1680年初补写了上篇。这一考证表明《政府论》不是在光荣革命胜利后为辩护革命而作,而是在排斥危机时为反驳托利党人推出的费尔默著作而作,属于当时辉格党人对费尔默的一系列批判。这就证明了《政府论》和费尔默的紧密联系,进而可能廓清洛克、费尔默和霍布斯三人的关系。洛克的主要批判对象不是霍布斯,而是费尔默。
但是同样坚持历史语境研究的阿什克拉夫特提出了修正意见,他同意拉斯莱特对《政府论》写作时间的判定,却认为下篇写于上篇之后,在1681—1682年完成。拉斯莱特主要对洛克的藏书和“记事簿”等资料进行了细致的考证,据以证明,下篇是为了反驳1679年中期出版的费尔默小册子的结集《官职持有人的大审讯》,上篇是为了反驳1680年1月出版的《父权制》。阿什克拉夫特通过类似的考证质疑拉斯莱特的论证,而将其论证主要建立在以沙夫茨伯利为代表的辉格党人的政策之上,随着辉格党的政治策略由竞选转向革命,洛克有必要在完成批判费尔默的《政府论》上篇之后,于1681—1682年撰写一开篇就宣扬反抗理论的《政府论》下篇。所有这些复杂的考证工作或多或少都依赖于论者根据具体历史语境而作出的推测,因而最终谁也不能真正说服谁。这些秉持语境主义的学者的相互指摘恰恰表明,他们各自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该原则限定在历史考证范围之内,在阐释思想时又不得不采取某种宏观视角。
对照伽达默尔的解释学理论,可以说,剑桥学派“语境主义”的研究过程是“把传统的视阈和自己的视阈区别开来”。斯金纳把“学说神话”和“融贯性神话”最终归因于“预期神话”,其特点是“将观察者自己声称的某一特定历史时期发展的意义与这一时期自身的含义之间的非对称性生硬地合并在一起”。这里的矛头显然指向了“视阈融合”理论。但在伽达默尔看来,解释者倘若意识到“生硬地合并在一起”,那一定是新的视阈融合将要取代旧的视阈融合,但其本身仍是视阈融合的表现。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关系与地区发展研究院)